动作解析「动作设计的瓶颈怎么破影视幕后深扎系列报道之一」

寒风呼啸。

元旦和春节之间，横盘整理和倚门闲看是大家伙的主要姿态。但作为媒体，我们不能停止研究问题。作为热心肠和无事忙，我们又策划了这组“苦练内功”系列报道。

冬天总要过去，农夫总要耕耘。这一轮风暴过去，天价和横财大概不会有了，短视和套利之徒应该也撤出了，剩下的人继续开工，第一件事是看看行业的收纳箱里还有什么存货，各工种的农具和技能所剩几何，以便重整旗鼓，春种秋收。

所谓苦练内功，就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回到内容和专业上，能者胜出。而我们这组报道，将把研究对象锁定幕后，对武术、美术、剧作、配乐、剪辑、特效、摄影、配音、录音等不同领域的专业人士进行采访，说现状，说问题，说成就，说差距，盘点家底，查漏补缺。

今天是第一篇，有请武术指导出场。

精彩的动作场面设计能形成视觉刺激，营造戏剧高潮，令观众过目不忘。然而，当下电视剧动作场面设计普遍存在替身使用频率过高、利用特效一带而过的问题，影响了观众的观剧体验。在引发争议与吐槽的同时，不禁令人深思：问题产生的原因是什么？设计一场成功的动作戏，应当注意哪些问题？

带着这些问题，影视独舌采访了新《射雕英雄传》动作导演刘方、《爱国者》动作导演史卫强，听他们揭秘动作场面设计的内幕，探讨建议与方向。

武术团队，剧组的一股神秘力量

一场精彩的动作戏的呈现，离不开武术团队在背后的付出。在武术团队的规模大小上，根据电视剧的体量不同，具体人数存在差异。

刘方表示：“一般是以戏的大小为基准来找人，一部戏演员比较少，动作戏比较少的话，我们用到的武术团队人数就少。”他以新版《绝代双骄》为例，“这个算大点的戏了，打戏的量起码占总体量的三分之二，整个武术团队算下来有40多人。”

刘方（新《射雕英雄传》动作导演、新《绝代双骄》导演）

在这个囊括了武行、替身、威亚师、武术副指导、武术指导等成员的团队中，每个人所负责的具体工作不同。

据史卫强介绍，武行这一概念等同于武师，负责上招，设计动作；替身则分为五大类，包括武术替身、舞蹈替身、跑酷替身、骑马替身以及撞车替身，根据不同拍摄需求，相应替身随时替代演员上场完成拍摄；威亚师负责管理威亚，保护吊威亚演员的安全；武术副指导相当于文戏的执行导演，负责套招，调度演员，把握镜头；武术指导即动作导演，负责一场戏的整体拍摄，解决美术搭建、服化道要求、后期声效要求、剪辑要求等问题。

史卫强（《爱国者》动作导演）

通常情况下，武行是整个团队中最基础的一环，无论是替身，抑或副武术指导、武术指导，几乎都需要从武行开始做起。

当提及武行在整个行业内的生存状态这一问题时，史卫强透露，2000年以前，武行的月薪基本维持在3000~6000元，近几年，这一数字提高至10000元左右。

但在他看来，这样的收入水平并不算高，他呼吁：“希望提高武行的待遇，他们的工作不单单是辛苦，而且是比较危险的，真是拿命换来的薪水。希望多涨点工资，有一个能对得起他们付出的薪水。”

不同的矛盾，需要从不同的角度看待

频繁使用替身是当下电视剧打戏拍摄屡受诟病的焦点问题，被视作演员不敬业的重要佐证。

对此，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动作导演表达了无奈之情：“现在大多数演员都是不上动作戏的，可能替身做完之后，他们拍个近景就行了。”

他以武侠剧中常见的飞檐走壁戏份的拍摄为例，“这种戏的近景还不是在屋檐上拍的，有时候可能就在平地上，把机位做成低角度，或者把演员放到一米台上，让他们在上面跑一圈，只拍他们的近景。现在90％的动作都是替身来完成，演员的完成度是10％，这是我们动作导演最头痛的一个问题。国内往往缺乏对动作戏的要求，最早，好多演员都会自己上场拍，现在年轻一代的演员很少这样做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压力就到了替身身上。”

刘方具体解释了动作戏使用替身的理由，他表示这出于三方面原因考虑：第一，当下年轻演员普遍缺乏武术功底，无法完成高难度动作；第二，有些演员具备武术功底，但由于年龄渐长，拍摄动作戏容易引发安全问题；第三，一旦演员受伤，将影响拍摄进度，使得剧组蒙受损失。

在多方因素的叠加下，替身的使用成了不可或缺的事情。

尽管如此，某动作导演还是向演员提出建议：“没有一个人天生就会什么，关键是看你愿不愿意去学。我身边的一些演员，他们刚开始打得不好，回去之后就在家附近找一些武术培训班，上课训练，这样的演员早晚会出来的。年轻演员真的要多学习，如果没有这种意识，可能很快就会被淘汰。”

大量使用特效同样是当下电视剧动作戏饱受争议的一个问题，后期合成使画面失去真实感，被认为是制作上缺少诚意的表现。

对此，刘方认为应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，根据电视剧的不同题材分类，决定是否需要在动作场面设计当中运用特效。

他进一步解释道，仙侠剧、武术剧、武侠剧、战争剧均存在动作场面设计需求，但是由于题材不同，在拍摄动作戏时，对于特效的使用要求也存在差异。例如：仙侠剧需要呈现唯美浪漫的视觉效果，在打戏设计时，经常借助特效营造仙气飘飘的画面效果；武术剧需要呈现拳拳到肉的真实感，在打戏设计时，大量使用特效会令观众感觉太假。

“我现在拍的《霍元甲》，它属于纯粹的武术剧，基本上这个戏是不用威亚，不用电脑特技的。如果说一掌打出去，就开山了或者飞一百米，那就没法看了。作为观众来说，你要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内容。像我们拍新版《绝代双骄》，就是在飞。它是个武侠剧，可能就有一些夸张的，感觉是人做不到的东西，利用VR让你感觉到。当然对于我来说，我也不喜欢看飞来飞去的东西，太假了。人又没有翅膀，怎么会飞呢？所以我们尽量避免让他直接飞，可能就借一下力，比如踩了一张桌子，才上了二楼。”刘方说。

史卫强同样不提倡电视剧拍摄大量使用特效，他指出：“之前我接的一个军旅题材的戏，摄影师说一定要相信特效，一定要撞车用后期合成什么的。我说我们的特效做不成《疯狂的麦克斯》《谍影重重》那样，做了反而会low，不如就踏踏实实地去拍。即便拍成80年代的《第一滴血》那样，也挺好看。《第一滴血》也没用特效，但是它的打斗、它的故事都非常精彩，到现在观众还喜欢看。”

拼的是脑力值，不是武力值

当被问及动作导演的入行门槛有多高时，刘方与史卫强不约而同指出这是一个对专业性要求极高的行业，两人都从6岁开始学习武术，但在他们看来，具备一定武术功底只是基本条件，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是否具备专业意识。

首先，在设计动作戏的过程中，专业的动作导演应当关注一招一式对剧情发展的必要性，而不是靠动作场面的堆砌，粗暴地刺激观众。

刘方表示：“我们要根据剧情的发展来设定这场戏怎么打，不能跑出题，为了打而打，那可能就没有人看了，观众会感觉你没有在题目当中。往往剧情没有写到这个位置上，说两个人必须要打，你让他生生地打一场，观众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听一个相声，明明不搞笑，但他就是使劲挠你，你只能感到难受，这个是最要命的。”

史卫强持有相同观点，“动作戏它不仅是打，它起的是一个辅助作用，给观众找到一个刺激点，这个刺激点找到了之后，一定还要给观众一个故事点。你打得再酷炫，它里边没有故事，没有情感，这场打戏就是失败的。打个比方，最早的战争戏《兵临城下》里面，两个主人公在废旧楼房那场戏，不是说他打多少子弹就显得酷炫，它讲的其实是两个人内心的较量，这种内心较量往往比你打10万发子弹都精彩得多。”

其次，应当明确编排意识，根据不同题材要求，编排不同打法。

在史卫强看来，中国武术的表演性在世界范围内居于首屈一指的位置，但是这并不代表国产动作片同样优秀。无论是与工业技术高度成熟的好莱坞相比，还是与相隔不远的韩国、日本相比，国产动作片在某些方面，比如真实性上还是有明显差距，其中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输在编排意识上。

他如是建议：“我们看剧本的时候，要明确题材，把几个片种分得清楚点，起码不能把一个武术剧拍成武侠剧。比如拍一部讲少林拳的剧，那所有的套招和打法，都得运用少林拳的招数来进行格斗，而不是一些飞檐走壁的东西，那是不对的，观众当然会挑毛病。”

最后，应当回归传统武术，用最真实、最接地气、最专业的动作设计打动观众。

刘方指出：“全世界看中国影片看的是什么？其实看得最多的就是动作片。但是现在动作片的发展到了一个瓶颈，我感觉是时候回归传统武术了。比如说我现在拍的《霍元甲》，那就是纯粹的武术剧，就是在弘扬中国武术，相对于中国的武打片来说，它可能会是一个传承和延续，或者说是一个不忘初心的感觉。”

笔者以为，武侠功夫片作为中国电影人奉献给世界的独特类型片，在很长时间内都凭着动作演员的武术功底、动作导演的巧妙编排，以及剪辑师的凌厉剪辑，而在全球独领风骚。在2000年左右，好莱坞大片如果没有一个华人武术指导坐镇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。

但随着经典动作演员的老去，动作设计理念的套路化，这一类型近年来出现了创作的瓶颈。电影可以走向《战狼2》为代表的“搏命动作 坦克大战”的军事动作片路线，电视剧则因为时长和预算所限很难突破套路。如果不做奇观化处理，顶多就是武术比赛的场面。做奇观化处理，又没有吊威亚和开山裂石之外的新思路，显得重复和枯竭。

动作片本就以挑战人类身体极限见长，动作片的困难不能靠CG特效来解决。真解决了，也就没了武师的饭碗。

为今之计，一是要找身手方面的好苗子，你得有成龙、李连杰、吴京，你才能有陈家驹、黄飞鸿和冷锋；二是要有思路上的升级版，程小东用活了威亚，袁和平用足了力学原理，今天的动作导演能否因地制宜，飞花摘叶，拓展动作设计的新天地？尽管难，机会总是有的，吴京已经在电影界杀出一条血路，电视剧界也在等待一场动作革命。

【文/闻人语】